脫胎換骨百日功
by徐紀

我是在高中一年級的時候,開始有機緣學習中國武術的。學過長拳,覺得很喜歡,很認真,也算是很用功。其後,又學過螳螂拳,也還算是蠻努力的。因此,當我有機緣瞻仰到八極、劈掛的劉雲樵、劉老師的時候,並不是一個白丁;甚至於還自以為是蠻懂得一些中國武術的呢。我的師兄弟們,以及雖非同門,卻同樣愛好武術的年輕朋友們,乃至於並不練武術的學校同學們,都認為我蠻能練點武術,算是不錯的水準。

我就在這樣一個懵懂的情況之下,想要追隨劉雲樵老師學習八極拳、劈掛掌的。當時是想要多學、多能,擴大我的興趣,提昇我的技術。但是,說實話,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誰!當我請求跟劉老師學習的時候,他並沒有答應要真正的收我為徒。而是開始考驗我,跟我約定,三個月,只要練習基本功。



我馬上接受了,覺得這樣挺不錯。開始練了一陣子以後,他看看我,覺得體格不是很強壯,但興趣很高;過去會的其實也挺不少。於是他就勸說我:不妨也學幾套八極拳、劈掛掌,多玩玩,也挺好。是我堅決的、立刻的、斷然拒絕。我覺得要學,就來真的。我要的,是學真正的八極、劈掛。

那麼好吧,他認為我們那三個月的約定,可能時間不夠……他說可能要四個月。我認為也不差那一個月,就應承了。練的時候,劉老師的要求是:從前學過的東西一切放下。他問我:如果三、四個月不練,從前那些拳術套路、刀槍劍棍、單練、對打,會不會就因此而忘記了?我說不會,我很有把握地這麼說。年紀輕,記性還好,何況是經常練的的東西,三、四個月應該沒有問題。那麼三、四個月就學八極、劈掛嗎?

結果?完全沒有。劉老師只教我基本功,而其內容與要求,實在是既枯燥乏味,又艱難挫折的苦刑!別忘了,人家我、可還是過得去的練家子呢!如此這般,死撐到三個月時,他告訴我,我還算不錯,也知道努力,算是可以了,算是入了門了。佛家講的所謂「不二法門」!我聽了當然也高興,但是,大約是累壞了,有點迷迷糊糊的,並不是很清楚。反正老師說我還行,可以教我了,我當然覺得安慰,苦也沒有白吃、功也沒有白下,就行了。並沒有理解到,過去那三個月究竟做了些什麼東西?這是很坦白的檢討。

我繼續在劉雲樵老師門下用功……因為覺得劉老師的八極、劈掛真是好,非常希望幫他來推廣。於是介紹了跟我同輩的、愛好武術的朋友也跟他學。更擴大地去接引更年輕的一輩,這其中有的完全沒有學過武術。我雖然也參與一些教學的工作,但我一直都認為我自己以學習為主,教學只是附帶的一個部份。而讓我覺得更有責任的,其實是推廣。要幫助劉老師把八極、劈掛推廣出去。至於教學生呢?我一直認為應該是老師他自己來教,也像教我一樣,現身說法,普渡眾生。

後來,我在國內、國外;私人,團體,看得越來越多了。有好的,但也有許許多多是不好的。自己切身經歷的困難是:教也不學,說也不聽;但是他要練八極、劈掛!累聚了很多這樣的經驗之後,才有了一個解悟,也不知是何時?我終於才了解到,當我開始跟劉老師學的時候,他要求我三個月也好,四個月也罷,也就是一百天左右的功夫,都在幹什麼呢?其實就是在要求我:重、新、做、人。

我們說一個人改過向善,叫重新做人。更明確一點講,有人做了不好的事情,被關起來,服刑期滿放出來了,我們希望他重新做人。這個成語用得也許好,也許不好。但是我親身經歷過,雖然老師並沒有說得很明確。而我呢?我都已經從這個階段出來了,我的認知仍然不是很清楚。一定要經過學、跟教,雙方面去從事,看到許多失敗的實例,然後才知道它是如此重要的「一番寒澈骨」。但、為什麼絕大多數都是失敗,而少見成功呢?我再三地回味、咀嚼、反省、體會,有了一個解悟:那一百天左右的時光,就是在重新投胎,重新做人。這當然不是把一個人從娘胎裏再生出來一次;或是打算就像基督教的受洗:在經過一次的洗禮之後,正式成為基督徒,學習上帝的道,奉行基督的訓誨。我這一百天大大的洗禮,就是要把我的舉手投足、打拳、踢腿,變成中、國、式、的。也就是說,要先豎立我學習中國武術的:DNA‧

在我重新投胎做人的錘鍊之中,動作不多。而我現在的解悟是,它也不需要多。當然,有基本功,也就是ABC‧而DNA要從哪裏體現出來呢?憑著什麼來表現呢?當然是憑著那一舉一動的基本功;也就是:ABC它們之間的關係是這樣的:DNA是個性、特質,不同的DNA就是有不同的特質。根據這樣不同的特質,表現出來,就有不同的ABC——基本功。

這就好比,你寫出來的西洋字母是ABCDEFG……,而用英文、法文、德文、西班牙文來唸,這個ABCDEFG……的發音,統統不一樣。同樣是武術,同樣是功法,同樣是用人體來從事打拳、踢腿,然而,怎麼打、怎麼踢,卻各有不同。因此,要練習門派的招式、套路之前,要做ABC,也就是基本功。小的來講,ABC必須是該門該派的本色技法;大的來講,更必須有中國武術DNA的特質獨具。不是任何其他的武術,也不是西洋運動,如:地板體操。

絕對不要以為重新做人多困難,不要驚訝地先嚇自己,什麼?重新投胎 !? 好像用一個不可能的要求,來要求人,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。而奪胎換骨 !? 那又是什麼樣的「手術」?恐怕比換心、換肝的外科手術還要難一點!其實不然。

第一,要知道應該換,必須要重新做人。第二,要有辦法,使得這個學習者能夠換。這並不難的,舉例來說,學跳舞好了,小時候學芭蕾舞,一定學芭蕾的ABC‧雖然從小就學,而芭蕾舞學得不錯。但是,如果後來要學中國的京劇,那麼就要練京劇的基本功ABC,以建立京劇的DNA‧

京劇有一套練功法,就是他的ABC,這個ABC是憑著甚麼來建立的呢?並不是用芭蕾舞來建立的,而是用京劇來建立的。也就是說,它必須是京劇的DNA,然後他才是京劇的ABC‧那麼難嗎?從芭蕾轉到京劇是比較難的。如果另外一個小孩,從小沒有學過芭蕾,一開始就學京劇的話,一定比較單純,比較容易,不需要轉換跑道。但是無論如何,要強調的是,只要有這個認知,有正確的指導,有心肯練,也就並不太難了。

我個人的經驗,劉雲樵老師的要求,也不過就是一百天的功夫。練武是長時期的活動,動不動就有人說:我已經練了十幾年、幾十年了!幾十年要是練對了,幾十年的功夫是蠻可觀的。幾十年如果練得不對,練的不是中國的DNA,不是中國的ABC,那麼他的損失其實也很可觀。仍然回頭來說,要是真正的,有明確的認知、追求的方向、正確的指導,一百天就夠了。且不必說十幾年、幾十年。就說三年好了,三年跟百日,相差有多少?在十幾年、幾十年的鍛鍊之中,你還拿不出一百天來規正自己的動作,追求自己深愛的武術嗎?

所以,只要下定決心,花一百天的努力,就有一個脫胎換骨的機會。這一百天,是真正能讓你上路、入門;入了這個「不二法門」,建立起中國式的DNA的。因此,今天武術界最最急切需要的,乃是這樣的認知,和立刻的努力;不然、就為時已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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