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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公書文八極拳之思辦(轉貼)

作者:葉啟立

一、前言──思考與探索

  民國七十二年初,我有幸正式拜在劉師雲樵(西元一九○九~一九九二年)門下,習練武術技藝,尤以八極拳為重心。二十年餘,習練八極拳不曾間斷,而伴隨著肢體的操作,對於八極拳的思考與探索,更是未曾停歇。其間一度陷入困頓,甚至質疑:源自李公書文一脈傳承下來的八極拳有用嗎?

  直至幾年前,我終於豁然開朗,發現李公書文系統八極拳的精妙之處。探索過程中,最重要的發現之一,來自重練大槍及八極棍,從槍法及棍法再回頭看八極拳,突然瞭解到李公晚年所授八極拳與早年差異如此之大,可能因為受槍法「中間一線」、棍法「身法一片」「上步用法」的影響,趨於簡單、剛猛。

  第二個重要的發現,則來自研讀武術相關古藉。《拳經拳法備要》(清朝張孔昭著)一書,談及練力、出步、身法、練法等,以及各式手繪圖的名稱、註解,與劉師所傳授八極拳大致雷同,令我驚訝不已。《萇氏武技全書》(清朝萇乃周著)一書,論「二十四字偏勢」,也與劉師的八極拳極為相像。後來又看到《武編》(明朝唐順之著)及《拳經捷要篇》(明朝戚繼光著)對拳的論述,也符合劉師八極拳之架構。在時空背景及淵源都差異極大的情況下,不同的拳種竟然可以如此神似,這讓我對八極拳的「尋根探源」,有了確認、篤定的欣喜結果。

二、大槍之於八極拳

  坊間一般對八極拳的論述中,都會提及歷代八極拳名師精於大槍術,而且都以槍服人,近代李公書文可說是其中之最。河北省滄縣誌對李公書文(一八六四年~一九三四年)的敘述:「本農家子弟,自幼從近鄰孟村金殿陞先生習練八極拳及大槍術,後參研劈掛掌,將此藝融貫,相得益彰。而大槍之術,尤為精絕,所向無敵,武術界尊之曰:『神槍李』。」

  清末民初武術名家馬鳳圖樣一八八八~一九七三年)之子馬明達著有《說劍叢稿》,〈卷六〉中提及一九一○年馬鳳圖在天津創「中華武士會」,藉以團結武林人士,發展反清力量。「形意名家李存義先生也概然參與,李先生率郝恩光等一大批弟子蒞津,聲勢蔚為壯觀。先父折衝尊俎,協調歧義,請來李書文先生,李先生帶著張德忠、霍殿閣、崔長友、王金等一群高學子弟到來,氣派不輸于李存義。」

  「武士會成立之日,李下場先紮了幾趟槍,進進退退,四平八穩,看上去平平如也,接著,他與弟子演練六合八母對紮,硬攻硬守,勢同交鋒,觀者無不駭然!」

  此時李公書文年約四十六歲,在槍法上已自成一家。馬明達記述父親所觀察的李書文:「他對拳術、雜兵不屑一顧。」「他是職業拳家,靠傳授武術吃飯,因此一向拿藝很緊,收授門徒頗有斟酌。」「有時也不得不練些他本人並不以為然的東西,以應付環境,現在傳世的某些指名李書文的拳套,大抵都屬此類。」「他平時話少,不苟言笑,微醺時談風甚健,口無遮攔,縱論當時京津各家槍法的異同優劣,不時露出睥睨一世的英雄氣概。」

  由上可略窺,李公大槍之神用,不重花俏,重實用,對拳術雖著墨較少,平常練習也只練單招,但講求致用的精神與大槍相符,在一般人眼裡,自無表演上的「可看性」。以李公對大槍與拳的投入,兩相對比之下,可說是將拳視為「術」,而將槍(兵器)提高層次至「藝」的水準,若能通「藝」,則「術」自不在話下。


  李公「輕」拳術「重」大槍的觀念,也可在武術古籍中得印證。明朝武將戚繼光於《紀效新書》〈拳經捷要篇〉:「拳法似無預於大戰之技,然活動手足慣勤肢體,為初學入藝之門。」清朝吳殳在《手臂錄》一書最後補述:「若拳則市井小民之事,無用於兵刑,止以供窮途之赤手。」

  所以歷代武術名家皆以兵器技藝服人,而不在拳術上論高下,這個現象尤以八極拳系統名師更甚。所以練武者若要練拳、用拳,其肢體操作、練法及用法一定深受其所練兵器影響,尤其八極拳拳法深受大槍影響,可說是以槍創拳。形意拳經也提及:「形意以槍創拳」。

  李公書文晚年受聘於劉師家中教授武藝,當時劉師不過七、八歲,師徒兩人相差四十五歲。劉師說:「老師在我家十餘年,後來帶我去見其他師兄,師兄們都要我練拳。每當我練完,師兄們都很驚訝:『老師教你的,怎麼跟我的不一樣?』」由於劉師為李公最後的關門弟子,所以除劉師外,其他弟子也從未見識過李公晚年的八極拳,更遑論外人。

  在跟著李公學習武藝十餘年間,「老師少談理論,只要求『放鬆』打,我心想:『自己練拳硬梆梆的,還叫我放鬆打?』放鬆要怎麼打?」在年少的劉師眼裡,李公打拳的外型「直直的」、「剛硬無比」,毫無美感,甚至有點「醜」。其實在拳藝的境界,隨著年歲的增長,身體的操作更精準,甚至脫化,招式因此去蕪存菁,以李公槍法之精純,在動作上愈來愈直接、簡單、犀利,著法展現辛辣,所以晚年他把八極拳重新處理,在訓練方法及套路招式上都加以改變。

  由上可知,即使是同一位老師,早、晚期所授常常差異很大,並非只是氣勢上,連招勢變化都很大。據時間推斷,劉師所學的八極拳,當為李公晚年重新處理過的「八極拳」,有別於早期所傳授,更何況與其他系統八極拳大異其趣。

  近年來,我與師兄弟重練大槍,更加確認「簡單、直力」為武藝習練之大法,所謂的「氣沉丹田、沉肩墜肘,含胸拔背」,在持槍、紮槍、分槍中,自是水到渠成。所以練習武藝若從槍下手,腿力、身力、手力便可找出最佳定位,在對練時,沾連、粘隨、不丟、不頂,為先決條件,才能達到「貼杆而入、見肉分槍」的要求。拳術的發展借助槍法,俯拾即是,例如拳術的「三尖照」或「纏絲勁」,就是來自槍法。

  在槍法中要求「去如箭、回如線」,對練槍者而言,紮槍快又準確較易達成,收槍回如線則難矣。而李公的槍法直行中有分力,前紮時「擁銼」,攻中有守,抽槍時則「帶環」,守中有攻。劉師回憶李公書文將槍紮入麥草堆,抽出時,可將麥草桿整捆從中拔出。兩人對槍時,槍也常被老師從手中挖走。所以槍不空回,若要回,則帶環、帶鉤。

  在槍的使用上,以槍根操作精確為根本,才能使槍頭變換自如,槍根操作以後手為主,後手陰陽變化,伸曲往來,為發力變化的根源。前手以黑鷂或白鷂陰陽變化,輕握才可聽到來槍息。所以用槍以後手為主,前手輔之。

  紮槍之力以捅勁為主,捅勁要身力和肩臂之力,直中含「銼」,要求快與準,即八極拳的攻擊手,而回槍時帶環、帶鉤,則需快速、善巧之力,非資質優異且歷經久練者,無法畢其功。李公八極拳尤重回手,如封似閉,帶環又帶鉤,其中以「猛虎硬爬山」一勢最為得意,表現出「去如箭、回如線」,用拳如用槍,前手縮回如線「帶環」,同時後手捅出如箭「擁銼」。雙手如雙槍,一槍回,一槍出,守即是攻,攻即是守,攻守合一,收放合一。在外人看似毫無特殊的「直拳」──猛虎硬爬山一勢,可說是李公將拳法和槍法結合為一的最佳寫照。

三、八極棍之於八極拳

  八極棍系統甚少有人提及八極棍,《紀效新書》一書中說:「巴之拳棍皆今之有名者。」劉師推論,巴子拳棍可能為八極拳棍,此論斷或有存疑,有待詳為考證,但劉師何以有此想法?我個人猜測,劉師從小由李公授以八極拳棍,而且八極拳與八極棍同享盛名,才會有如此論斷。

  劉師說:「李老師曾經提及,年輕時到過北京找他的大師兄王宗(在北京授藝維生,號稱棍王),但被大師兄趕走,因嫌他功夫不夠,哪能在北京生存,所以回鄉苦練。」由此可知,李公曾練八極棍法,後因大槍聞名,搶了八極棍法的鋒頭。

  劉師也說:「自幼我練八極棍法,從沒有人能在我手上佔過便宜。」這是劉師最為得意的技藝,所以拿藝甚緊,甚至少有提及,除了極少數弟子得以親炙外,其他弟子多無緣耳聞,更遑論見識。

  八極棍法一如大槍,只有字訣,沒有套路,皆為單招練法。本門槍法字訣為:封、閉、提、擼、拿、捲、攔、鉤、剔、砑,棍法字訣為:穿梭、甩把、挑鉤、倒打,其餘可借槍法。

  自古槍師對槍法、棍法不易分辨,所以清朝吳殳在《手臂錄》書中提及,他走訪各地有名槍師,都必提問:「槍法、棍法如何區分?」可惜的是,無人能識何為槍法、何為棍法。在各家槍法中,只有石家槍(石敬岩)與峨嵋槍法(程真如)為「真槍」,輕虛緊小,用法「貼杆而入、見肉分槍」;雜棍法者,有馬家槍、楊家槍;去槍存棍者,有少林槍法。而少林槍法自程沖鬥後,大封大劈,對初學者容易上手,容易使力,可嚇走門外漢,但漸失槍法輕虛緊小的要求,流為棍法。但槍可以借槍法,學習者須分辨清楚。

  大家都知道,「槍紮一線,棍打一片」,可是用槍時,大封大劈,左右攔革;而棍打一片,此「一片」應是「子午線」,中間上下一片為主。

  八極棍長八尺,為雙頭棍,陰手持棍,前手在棍下用虎口托棍,後陰手握棍,雙手皆為「活把」,來回穿梭,所以穿梭為母,熟練後,棍可以入懷,伸縮吞吐自如,如黏在手上。不論甩把、倒打、挑鉤等勢,若要換勢盡量貼地走,但不可碰地。拋出時,可以突然變長,落點時,後手煞住,前手虎口托棍,食指輕貼棍身。持棍皆以貼身轉換為要求,所以換把時,手肘不可離身太遠,如「雙刀看肘」,強調肘不離肋,手不離心,而身法和步法隨棍轉換成一片,如此身才可以藏於棍下,左右轉換不至於疏漏。

  使用上要求不硬橫革,一頭以穿鉤、顛提,順力化開,轉換之間,另一頭已同時尾隨擊出。常山蛇陣言:「擊首則尾應,擊尾則首應,擊身則首尾皆應。」今以八極棍用法,則可以改寫為:「凡擊則首尾皆應。」

  一般拳家甚少換步用法,因為換步漏洞大,為拳師所忌,而李公八極拳幾乎步步前進,左右上步打,若不換邊也以滑衝步前行,符合歌訣:「打人全在兩步中。」

  如何換邊上步?單腳著地轉身,要求單腳穩定度要如雙腳一般穩固,所以李公八極拳初練時,以「跺步」為其礎,訓練單腳胯、膝、踝的穩定,另一腳則要輕靈便利,可隨時邁出,落步時,隨身轉換煞住,底盤堅實。

  身法在轉換時,上下、前後、左右往丹田集中,身體壓縮一毬,旋轉換邊速度越快,則漏洞越少,且經得起撞擊,所以八極拳強調「蝟縮式」。換邊後,同時以身體拋出,一片射入,全身一起鞭開,手法隨身法,同時落點。

  八極拳受棍的影響,在於練雙手如一手,練一腳如兩腳般穩固,另一腳可輕靈活便,而換邊上步,全身蝟縮一毬,身法隨手法、步法側身偏進,一片射出,如橫行直闖(撞),如此可守中、攻中,切入對手中線,所以用法大都走中門為主。劉師說:「八極拳過程是劈掛,落點是八極。」即所謂八極參劈掛。我個人借用槍與棍的關係,進一步闡明:過程是棍法一片,輕靈活便,落點為槍法一線,剛猛緊實。

  八極棍法的挑鉤與八極拳弸捶(第三種打法)同,甩把與雙劈掌同。其餘,拳勢皆可用棍法輝映之。

四、武術古籍之於八極拳

  器械的使用因兵器種類而異,但各有其特定用法,變異不大,刀槍劍棍各有法度,若使用有誤,則立判高下。但拳術變化多端,百家爭鳴,學習者無法分辨招勢的優劣或對錯,只能依據歷代名家所論的拳理,及現代力學、生理學來印證。

  在歷代武藝名家中,以明朝唐順之最為精透。他在《武編》一書中論拳的部分,後代無人可出其右,也是首位將槍、棍併入拳理中。今日研讀雖不能完全知曉其精義,但依然可略窺部份義涵。

  《武編》論拳:「左手如鑽錢,右手如弄琴,前腿如山,後腿如撐,前手如龍變化,後手如虎靠山。左右不離,前後方鉤,入眼不睫,見槍速進,鉤連密莫犯莫敵。點用單手送,如點水蜻蜓,有活動之意,紮用雙手老實送,一紮用稍,一棍用根,根稍互用,步步進前,如陰手棍,陰手蓋,陽手擎,此是少林士真妙訣。扒止左右打,上揭不宜下嗑,恐扒頭重難起也,盤腿裡盤外盤腿。」

(一)守勢:

1. 左手如鑽錢,右手如弄琴──如持槍之手掌、腕。

2. 前腿如山,後腿如撐──持槍坐膝。

3. 前手如龍變化,後手如虎靠山──「龍」即槍的另一名稱,前手要求如槍般的輕靈,後手要求如虎般穩重,且蓄勢待發,以期一擊中的。

4. 左右不離,前後方鉤──「和槍」左右不離中線,前後用方鉤,意守中。

5. 入眼不睫,見槍速進,鉤連密莫犯莫敵──見肉分槍之意,以膽為先,熟練為主,所以近槍不怕,可破可進,若是鉤連密,則對手不可能得手而敗矣,如此則用拳如用槍。

(二)攻勢:

1. 點用單手送,如點水蜻蜓,有活動之意──則閃賺之意,而且快。

2. 紮用雙手老實送──為求有力,則雙手要合用,如紮槍直中有橫力。

3. 一紮用稍,一棍用根,根稍互用,步步進前──出手一手如槍紮出-為稍,另一手則如棍送力-為根。且又可左右換手、換身、換步,如是根稍互用,步步進前。

4. 如陰手棍,陰手蓋,陽手擎,此是少林士真妙訣──少林棍為活把,如八極棍,陰手持棍,則下壓蓋打用陰手,上揭攉起用陽手,是少林棍的手法。

5. 扒止左右打,上揭不宜下嗑,恐扒頭重難起也──扒著來手,也是八極拳之精義,承上少林拳法,則亦如此,與棍法同用雙頭,一頭破(直破上下子午線)來拳,只用上揭(提)或下蓋(按),則合身法步法,另一邊則可射入。若來拳往上揭,則順其力上撥(提),若下扒則抗其力,用重力下按,不易如中線。

6. 盤腿裡盤外盤腿──走盤可進裡盤或外盤,李公八極拳則多走裡盤更妙。

  上述為我個人對唐順之在《武編》論拳的理解,其中可能深受槍、棍法的影響,甚至技擊的攻守、身法、步法、手法,也以槍、棍「直攻」,中間一線的概念,及棍法雙頭一片所影響。

  若技擊用手,則多了掌的功能,有採、抓……的變化,如扒。大、小臂的伸曲,變化可能更大,而其著力點,可用頭、肩、肘、手、尾、胯、膝、足各部攻擊,可長可短,可貼身,可遠攻。是以各家著重不同,各有長短打之說。

  劉師說:「八極拳握空拳其形如耙,所以而得名。」因耙子拳土名改為八極拳。從《拳經》或《武編》所述,明、清武術家提及各家皆以姓氏或特徵,如長、短打,不似近代用「意美」來定名,所以八極拳如劉師所說,其握拳特徵如耙(扒)子,亦有可能。而功能上,「扒」為動詞「扒著」,或《武編》:「扒止左右打」,「扒」音為「ㄅㄚ」,與「八」同。不論「扒著」或「扒止」皆與「八極」相近,所以我認為八極拳可能來自扒止(著)拳。

  握拳如扒的功能,劉師說:「以拳代掌,亦可以掌代拳」,其實在八極拳勢中,掌多於拳,在各家拳中,也是用掌多於用拳,但出手用直拳者少之又少。而用中平豎拳捅出,為李公八極拳的特徵。陳太極則以「捶」稱拳,用拳多用平拳,或用彈、抖、甩出為主。可見「直拳」(豎拳),不容易發力擊打,若先握緊則肩、臂力死,所以拳需鬆如「扒」,雙手才可鬆活、快速,其他形也如「虎爪」,前手扒回,如「虎爬山」,落點如「虎靠山」,後手射入如「龍變化」,李公八極拳表現出上半身的虎形,也可以說明《武編》的用拳「直行虎打」。也如《武編》:「左手如鑽錢,右手如弄琴」,並無緊實,回手時才可帶鉤、帶扒的功能。

  《武編》論溫家長打七十二行著:「逼近用短打,若遠開則用長拳,行著即曉,短打復會,行著短不及長矣!」「故拳家不可執泥裡外圈,長短打之說,要須完備透曉,乃為作手。」

  用拳技擊,會用長打,則近身短打自然會用。因為長打難練,人的身力要至末梢,且落點要鎖住關節,第一要全身之力能貫串,呈合力,集於拳掌,不互相牽扯,用掌比較容易,若用直拳則更難。而且落點須握緊拳頭,方能承受較大之抗力,若手不直,因為反作用力的反彈,容易偏差,則腕、指易傷。所以直拳不好打,也容易受傷,因而李公八極拳以「馬步弓捶」捅勁、長打的練習為首要。

  若長可整,則短更利,身體各部皆可用,攻擊時,能闖三關、關三節,遊刃有餘,防守時,用肘接,身已埋入,可用頭、肩、肘、手、尾、胯、膝、足各部,所有八極拳系統都強調「貼身短打」,而李公八極拳特別強調上述八部位之鍛鍊,並且臻於極致,因此或可推論為八極拳的另一定義。

  李公八極拳都以獻肘、探馬撩陰掌為第一勢,而每勢也多以探馬轉換。可見探馬為李公八極拳的獨特手法,劉師說:「探馬看肘」我個人認為八極拳的手法以探馬掌為主,後來看到《武編》:「長拳行著凡打法,行著多從探馬起,直行虎打法三著,打左右七星拗步高探馬……」讓我欣喜萬分,而又在《紀效新書》〈拳法捷要〉篇中:「探馬傳自探太祖諸勢,可降可變,進攻退閃,弱生強接,短拳之至善。」或有人段為:「探馬傳自太祖,諸勢可降可變,進攻退閃,弱生強接短,拳之至善。」

  不論探馬掌是「短拳之至善」,或是第二種段法「弱生強接短,拳之至善」,都肯定探馬在拳法上的重要地位。

  根據唐順之的看法,溫家七十二行著,多以「探馬」為起手式,而戚繼光認為,太祖長拳各勢也以「探馬」為起手式。所以我個人認為第一種段法最貼切原意,「探馬傳自太祖諸勢,可『降』可『變』,『進』攻『退』閃,『弱』生『強』接,短拳之至善。」降與變、進與退、弱與強,應為對稱用法,而且探馬看肘,防守用肘接拳最省力,人已貼身;攻擊用肘因表面積小,而且堅硬,殺傷力大,所以是「短拳之至善」。

  在其他拳術之中,其實「探馬」也舉足輕重,但因名稱不同或習練者不明其義,以致隱而不顯,如八卦掌的母掌──倚馬問路、形意拳的母勢──三體勢,都展現探馬奧義。

  探馬之所以重要,在於作探馬時,以肩肘半推出,前臂保持墜肘狀,上可護頭頸,中可護胸脅,下可護腰胯,而身體之各部、雙手之姿勢為自然攻擊、防禦最住之狀態,手則可伸可縮,身則可左可右,步則可進可退,所以可降可變、進攻退閃、弱生強接,均可隨敵勢而應變。

  「探馬看肘」,其力須合肩力,肩又合胯力,如此背力、腰力能呈一片,所以在沉肩墜肘狀,力最強,故可弱生強接。「直行虎打」強調出手探馬直行直用,如猛虎出掌,前臂虛曲掌向前,出手用掌可點、刺、探、撐、按、塌、劈……,用拳可擊、砸、挑、提……,用肘可頂、撞……,用肩可靠……;回手則用扯、扒、抱、帶……。就如樂家短打所雲:「拳家最狠肘當先。」

  《武編》:「故拳家不可執泥裡外圈,長短打之說,要須完備透曉,乃為作手。」「行著既曉短打復會,行著短不及長矣。」

  八極拳強調短打,但李公八極拳除貼山靠、頂心肘外,其餘各勢多特別強調長打,如馬步弓捶、猛虎硬爬山……,何以與一般習練八極拳者的認知有所差異?若貼身,可用肩靠、肘頂,但其節短,若敵手稍移,則功效盡失,所以用肩靠,須能加肘,敵手退,再催拳掌。若用拳掌長打,敵手革架,則進步肘打、肩靠,所以打法可由短至長,長至短,肩→肘→手,手→肘→肩。此又可說明「直行虎打法三著」,手可連擊。劉師曾雲:「李老師一拳可以打三下,一發三擊。」我想應與此相通,李公八極拳以練長打為重,如何練長打?出步垂肩帶靠,橫行直闖,出手探馬,落點全身鞭開,慼眉怒目,所以李公八極拳相當符合唐順之的看法。

  民國七十七年,我在中研院史語所圖書館找到張孔昭所著《拳經拳法備要二卷》,書中各圖示畫像、註解和劉師所授之八極拳甚為相近,讓我狂喜莫名。

  民國八十年,劉師在景美武壇養病期間,暑期中我只要有空即陪伴在旁,有一天我將《拳經拳法備要二卷》影印放大請劉師閱讀,第二天一早劉師在大廳等我,他一夜沒睡,一見面,非常興奮地告訴我:「書中所論的東西,與李老師教我的一樣,讓我好像又看見李老師打拳,那種剛猛簡單,身體由縮而伸,橫行直撞的樣子,書中所畫的樣子跟李老師很像。」接著他說:「年輕時,看到師兄打的樣子與我不同,後來看到別的拳師的東西,不只是拳,連兵器練法都不同,我只有槍法、棍法、刀法、劍法,而沒有套子,讓我懷疑了一輩子,今天總算明白老師教我的沒錯,都是好東西。」

  李公八極與《拳經拳法備要二卷》很相似,試舉例說明:壓頂大法,旁註「勒馬式」,與劉師所授「勒馬式」名稱動作皆相同,在別的拳種,至今我未曾見聞,而後又在《武編》中發現:「四平變身法,回身勒馬聽風,諸勢俱打。」顯示勒馬一式在明朝就已出現。《拳經拳法備要二卷》:「練打之時,要雄狠盡力,從硬打做軟,從有力打做無力。」也與劉師所授予入門弟子的訓練方法相同。其他拳理用詞也極相近,令人驚訝,可再深究,限於篇幅,容後再議。而另一本《萇氏武技全書》其二十四勢偏式,也在劉師所授八極拳中,有相似之勢。

五、結語

  李公晚年以槍法、棍法的實踐經驗,累積出精準的肢體操作,再造八極拳,而獨樹一格,絕非一般練習八極拳者所可理解的。光是只有模仿前輩的肢體操作,很難體會當初原創之精義,而流失致用的功能,造成習練八極拳者困惑不已:「八極拳為何不好用?」

  許多人都曾經質疑「八極拳用法」,很長一段時間,我也深陷入這個困擾中,無法自拔。直到研讀武術古籍,得以尋根探源,才漸漸瞭解且肯定李公八極拳之精義,並不斷回想當年與老師對談的話語,更幸運的是,我有一群師兄弟,可以一起切磋技藝,相互校正。

  在高層次的技藝中,除非契近原創的標準,才得以展現此技藝精準的功能,若稍有偏差,優異性盡失,正所謂「差之毫釐,失之千里」。尤其在武術技擊上,生死一線間,成敗立判,習練時不可不慎。習藝精準的要求,在《手臂錄》武術古籍中,也可找到佐證:「學峨嵋者,練習之功至於十分,則沙、楊望而卻走;功虧一簣,尤為沙、楊得半者所困。此至人絕業不為世用,不可責之人人者也。」

  李公雖然早期對拳術不甚重視,可是記載傳說他多以拳傷人,尤其以「猛虎硬爬山」一勢得名,絕非僥倖,必是歷經千錘百鍊而得。晚年重新架構八極、劈掛,造就原已質樸的八極拳,趨於更直、更簡單,外形近乎「醜」,而內涵更深遠。一般拳家都知道用柔難,殊不知能打出剛猛更難,晚年已近七十歲的李公出拳卻依然簡單、迅猛,今雖已不得見,但「思之」仍令人敬畏不已。

  想要瞭解李公八極拳,須先守住劉師所授八極拳「原勢」。一旦「勢」變,偏離李公再造八極拳之勢,原創之精義也將流失殆盡。因此守住原勢,為當務之急,我個人認為透過精練槍法及八極棍法,才可守住李公八極拳。

  守住原勢後,觀念的澄清必須隨同發酵,因為任何技藝要提昇,必立基於技術的純熟,影響觀念的改變,而觀念的改變,再回頭促進技術的突破,技術與觀念兩者互為因果,相互提昇、突破,如此才可能使技藝精進、創新。

  「談論拳術不難,但要把它實踐出來卻困難重重。」我有幸為李公再傳弟子,習練八極拳二十年餘,近年才能夠漸有體悟,這來自始終堅持肢體不斷的操練,再三推敲老師傳承的技藝,研讀武術古藉佐證所學,透過思索與辨證,檢視與釐清,試圖架構出李公八極拳的精義。上述對於李公八極拳的思辨,只是嘗試的第一步,或有疏漏,懇請諸位先進們能不吝指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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